一、云深不知处
尘星亭外雾气舒卷,原本华贵明艳的翡翠绉纱裙受了潮气,静静垂裹着式微不盈一握的腰,愈加显出她的身形纤弱得有些菲薄,在云烟缭乱中宛如一支楚楚欲坠的水莲花。
即便如此,亭中广袖飘飞的仙人依然敛了无喜无悲的眸,淡淡回答:
“六道有序,天人相隔,虽然你和阿夙是旧友,但是也不能轻易过了这尘星亭,式微夫人,请回吧。”
秀逸的眉似乎因为不在意料中的拒绝而讶异的皱起,线条柔和的眼睛在纤细的睫毛下潋滟生辉——这样从睫毛底下抬起眼珠看人的样子,若是别人做来难免矫揉造作,但是却出奇的适合这样的一双总是浮了一层泪膜似皎柔的眼睛:
“上苍亦有好生之德,斩妖除魔保一方百姓平安不是上仙本就应当做的吗。”
神色微动,这位娇贵的夫人,似乎并不象看起来的那么柔弱呢。
空中传来振翅声,打破了亭中僵滞的气氛,一只白鹤悄然落在栏上,看了看式微恰到好处显露出期待的哀怜眼神,清穆几不可觉的叹了口气:
“夫人请稍等,阿夙说随后就下来。”
尘星山中藤蔓横斜青石料峭,连淮南道正午的阳光都永远照不透这山间的云雾遮罩。
常理中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光泽艳丽裙裾从崎岖的山路上拖曳而过,高齿香罗绣鞋在湿滑青苔上留下的小巧足迹,一枚枚轻盈而安定。
式微悄悄偏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身边女子发鬓旁逦迤而下的青云脂玉步摇和从阔大的袖口中露出的一截蜷曲的指尖,那袖子出奇的阔大华丽,繁复的金线绣边覆盖下露出的那点指尖出奇的苍白,带着一些倦懒的神气。
转瞬十年,龙华……不,现在她叫夙千岁,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那双乌沉沉的凤眼,依然如此跋扈的挑起,挑起几丝倦懒,又因为那斜飞入鬓的眼角,连那点倦意都显得特别的傲慢。
这便是天道仙家的骄傲么,浮云白日远山巅,反手为云覆手雨,任世间风云轮换了又轮换,她只需冷眼看这天下苍生营营役役皆为蝼蚁。
似乎感觉到打量的视线,夙千岁转头看向式微:
“你说阿恪被下了魇?以你们的修为若是束手无策,即便搭上我这个半调子神仙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起效的。”
式微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清丽的声线中带上一丝轻快的笑意:
“那个啊,只是借口而已,阿夙你还记得晋阳吗,早夭的小十九。”
夙千岁微微偏偏头做出沉吟的样子,却很没有诚意的立刻说道:
“不记得。”
有些哑然的看她一眼:“就是……”式微想了下该怎么从那群公主中把晋阳描述清楚,然后决定放弃。
“反正就是阿恪的一个妹妹,十二岁上就夭了,倒是很让阿翁伤心了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法子,前段时间忽然又还生了,阿恪以前也是很心疼她的,难免耽误段日子。”
阿翁便是当今的太宗皇帝,公主回魂皇子被魇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被她用这样带着笑意的清丽声调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是远游的小姑子忽然回趟娘家一般:
“你知道阿恪的性情,与其整日跟那些歌姬舞妓纨绔子弟一起胡闹,倒不如陪着妹妹,还能在阿翁面前落个重情义的好处。只是到底殊途,难免沾了阴祟邪气,若是阿夙去压一压,许能好点。”
正说着,眼前忽的一亮,原是已经下了山道,山脚原本算得上宽敞的草地被一列华盖宫车和如云随从塞得水泄不通,式微停住脚步,阳光落在她嘴角明丽的笑上,越发显出她脸庞的小巧娇俏如少女一般:
“再说阿夙你最喜欢看稀奇,又总是嫌无聊,难得遇到这样有趣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叫上你。”
有趣吗?夙千岁低头登上车,高大的昆仑奴小心翼翼的放下垂帘,晃动光影从那双幽沉的眸子上一闪而过。
式微还是那么爱逞强,当今吴王李恪荒废嬉闹的名头,连难得下山的自己都听说过。晋阳又是今上的爱女,若是阿恪自己沉迷魇术,虽然说起来她还算是三嫂,但是天家恩威难测,也难怪她不便出手要把自己拉下水。
再说——她放任自己陷入榻上柔软舒适的缎面绒绵靠枕里,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样啊,我还真的是无聊了许久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