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微风的摩挲，溪涧的滋润，年复一年，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我悄然绽放了。
【前世】
“红薇，就算死，我也不会放过你！”怨毒的眼神如同纠葛带刺的藤蔓爬满了我的身体，紫蔷在抛下这句话的同时，用那支嵌满斑斓宝石的发簪狠狠地插向自己的喉咙。她倒在花丛里的那一刹那，一大群飞鸟被惊起，遮天避日。
我颤抖着抱起她温暖尚存的身体，泪水如同身旁涓涓流淌的溪水，不断洒落在紫蔷华丽的衣裙上。那些细腻的绸子像是有着法术一般，随着紫蔷的气息越来越弱，颜色由原本的姹紫逐渐化做了一丝丝幽然的蓝。
【今生】
牡丹园的没有四季。
相传王母娘娘甚爱牡丹花，而常往返于天庭和人间的小神却禀报人界并没有这种美丽而大气的花朵。于是王母即刻抚袖将杯中美酒洒向凡界河南道的一处废弃花园，眨眼之间，无数娇媚的牡丹花钻出泥土磅礴而生，而王母又生怕凡间人们不会善待这些美艳丽的花朵，于是又盘中颗颗饱满的葡萄洒下人间，那些葡萄一落地便化作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仙子，从此她们便开始负照料看护牡丹园里那些永远都不会凋零的花朵。而每隔三百年都会有一个牡丹精灵降生，她们负责带领园中的牡丹仙子们日复一日地照看着牡丹园，然后在三百年的归期之时，便能修成正果，被王母传唤上天庭成为天宫中的花神。
我缓慢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我费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是从一朵庞大的牡丹花中醒来，花瓣娇艳欲滴，柔软舒适。在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牡丹花睡床下的有了动静。
只见一个个牡丹仙子纷纷单膝跪地，毕恭毕敬整齐地说：“恭祝牡丹精灵大人‘司薇’降生，余等必全心全意听从牡丹精灵大人的吩咐！”我愣愣地看着她们，全部都手提竹篮，个个身着绯色罗裙。这时，忽然有一位起了身，她手里捧着一件散发出幽然蓝光的东西，径直朝我走来。“精灵大人，这是王母赐予的服饰，请您换装。”一刹那，我便觉得这位牡丹仙子与其他的不同，其他的仙子们都是一脸的虔诚和愉悦，只有她，眼里是浅淡的哀伤，她的眼神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看久了会让人觉得被扼住了喉咙。
“红薇，你看！这衣服多美啊……”紫蔷眼神里透露出无限的向往，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件做工精细的华服，像是在爱抚一个婴孩娇嫩的脸庞。“是啊，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衣裳。”我也看得出了神。只见紫蔷站起身，轻然翩翩一转，那件美丽的衣服便已穿上了她的身，细致而不失大气的花纹隐隐闪现着紫色的光芒，紫蔷刹那之间就像一个貌美的仙子，而那件华丽的衣裳就像是天生为她裁制的一样，如此的贴身，将紫蔷婀娜的身材衬托得完美无暇。
而实际上，我们只是两个修为尚浅，刚刚化成人形不久的蔷薇小妖。那件紫色的衣裳，也只是紫蔷在草丛中拣到的。
我看着紫蔷在花丛中起舞，那姹紫的罗裙随着她转动的身躯闪现出耀目的光芒，我渐渐看地出了神，而紫蔷也投入地转着圈，一圈又一圈……忽然，紫蔷身子斜了一下，便轰然倒地。我赶忙跑过去，扶起躺在地上的紫蔷，我急切地晃动她的身体：“紫蔷，紫蔷！你怎么了紫蔷！”紫蔷缓缓地睁开眼睛，朝我拌了个鬼脸：“我转圈转晕啦！吓唬你的，哈哈！”“讨厌啊你，真吓死我了……”我笑出声来，可我却清楚地看见她脸上透露出丝丝的疲惫。
我看着那些忙碌的牡丹仙子们，她们从竹篮里将露水洒向那些蓬勃生长的牡丹花，那些花朵儿一沾到水便开得更加鲜艳，尽管这个牡丹园没有外界的四季，而仙子们却依旧要每天给这些花儿浇水，而我，每天都要奏曲、舞蹈给这些牡丹花看。这便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职责。
我从懵懂一直到如今习惯了牡丹园年复一年没有变化的生活，只是我的舞蹈，永远都是那么僵硬。更多的时候，我宁愿不断地拨弄琴弦，陶醉在自己的琴声中，这样的话，三百年或许过得更快一些。我至今都不习惯指使别人做事，而仙子们在服侍我的同时，也在背后悄悄地议论我：“为什么司薇大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啊？一点都不像以往的精灵大人！”“难道你希望她像上一任的精灵大人那样对我们指手画脚啊？”“当然不希望啦！”我装作认真查阅花朵，对她们的议论一笑而过。这样简单而枯燥的日子，一晃眼，便是一百年。
有一天傍晚，我忽然想起西边的牡丹花还没有闻曲，便携着玉琵琶前往西边的花坛，它们一定要在日落之前听见我的曲子，否则第二天便会黯淡无色，而我连同整个牡丹园的仙子也会受到王母的惩罚。我快步走着，临近西边花坛看到眼前的那一幕，却让我忽地止住了脚步，几个牡丹仙子站在一旁拍手称赞，而另外一个仙子却在一边忘我地起舞，身上绯色的绸缎随着她的脚步扬起，在夕阳的辉印下，她就如同一个娇媚的女神，以倾国的姿态舞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忘了整个世界，甚至忘了她自己。我认得她，她就是那个眼里总是浮现哀伤的仙子。
“紫蔷，你听我说，你快把这件衣裳脱下来，方才我听土地说，牡丹园的看守大人因为犯了规矩，被王母打散元神，而当年王母特赐的衣裳也随之散落人间，我仔细听了土地描述那衣服的外形，和你身上这件是一模一样的！如果被别人知道你穿了这件衣服，一定会受到王母的惩罚的！”我急切地拉着紫蔷的手，劝她将衣服脱下。而她却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语气也是同样的冷漠：“红薇，你是不是嫉妒我拣了这件好看的衣裳，所以才编了这么可笑的谎言想骗我脱下这衣裳，然后你好自己穿，是不是？”我急切地摇头：“当然不是！我是真的——”在我还没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紫蔷却忽然晕倒了。
我吓了一跳，抱着她日渐瘦弱的身躯，我将原神输入她的嘴里，她渐渐回过神来，她的薄如刀锋的嘴唇吃力的张合：“我，我告诉你，这衣服是我的，我知道，我知道这件衣服是宝贝，穿着它，我的舞越跳，越跳越好……你别想抢走它，那天，我去荷花湖边，荷花精说这衣服能助我修为大增，不久我便可升仙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躲在柳树后偷听，所以今天，今天想来骗我的衣裳，我告诉你……你，你休想……”
我看着眼前的紫蔷，她自从得了这件衣服之后，不但元神受损，而且心智开始变得混乱，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们小妖触到仙家的物品，会对自己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每隔一百年，王母便派天庭的花神赤莲下界勘察牡丹园，并赠予牡丹精灵太上老君炼了百年的化神金丹，吞服之后，修为大增，三颗入体，便可上天庭成为花神。
两百年之际，赤莲再次下凡，我服过她带来的金丹之后。便和她坐在牡丹园的亭中闲聊。我问赤荷：“你说，王母为什么给我起名叫司薇？”赤莲微微一笑，精致的五官被阳光勾勒出好看的线条：“名字并不是王母起的，每个人的名字都是注定的，前世因，今生果，我们花神中的大姐说过，我们在做牡丹精灵之前都是花精，王母娘娘惜花，于是怜悯我们这些花精，特意挑选了一些秉性善良的花精在牡丹园中孕育成牡丹精灵，三百年之后，才能成为上界的花神。而我，前世便是个小小的莲花精。至于你，前世一定是个蔷薇小妖吧。”
我专注着听着赤莲说着那些成为花神之后的故事，满心欢喜，再熬一百年，我便可以上天成为花神了。而此时，一双充满怨怼的眼睛，正在背后悄悄地盯着我们。
“紫蔷！不好了，扬州城里很多天兵在搜寻，我看见他们张贴的告示上画着你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一定是来寻它了，你赶紧把这衣服脱下来，否则他们搜来这里就来不及了！”我对着正在跳舞的紫蔷大喊。而紫蔷并没有理会我，她如同被迷了心智一般，不断地跳舞，只是动作越来越吃力，她眼神游离、气息孱弱地说：“你休想夺我的宝衣，休想……”
我见她几乎快要晕厥，此刻也顾不了这么多，我冲上前想扯下她的衣服，而此时她却鼓足了身体所有的力气，疯狂地推开我：“红薇！我们守望相助这么多年！你竟然为了一己私利，想要抢我的宝衣！你忘了曾经有个小道想收你去炼丹，是我替你打跑了他吗！你忘了吗！我救过你，你现在居然恩将仇报！”我的眼泪汹涌地流下，我颤抖着看着紫蔷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说：“紫蔷，我这是在救你，是在救你啊……”
正在我们推搡的时候，一群天兵缓缓走来郊外，眼见他们越走越近，紫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诡异而幽怨：“好你个红薇，你得不到东西就一定要摧毁它，你不但想毁了这宝衣，还想毁了我？哈哈哈……”我拼命的摇头：“紫蔷，你在说什么，你快把衣服脱下来，或许还能免去一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兵是你引来的！好，好，我到要看看你几时能成仙！”
紫蔷看着那些天兵越走越近，她笑着从乌黑的发髻中拔出一根夺目的发钗……
那样的舞蹈，是多么熟悉啊……我彻夜难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傍晚在西边花坛跳舞的那位仙子的身影。她是谁呢？会是谁呢……那样的舞蹈，我一定在哪儿见过……
之后的日子，我常常躲在石柱后，看那个仙子跳舞，我像是着了魔，偶尔看着她的舞蹈，竟会不自觉地流下泪水，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有一日，一群仙子嬉笑从我身边路过，我微笑着看着她们，她们似乎总是这样的快乐，想着她们每天这样无忧无虑，一个不留神，被花坛的石阶绊倒了，仙子们连忙跑来搀扶我，蓝色的裙角粘上了一小片泥渍，仙子们用竹篮里的水轻轻点在我的裙角上，瞬间那片污泥便化为乌有了。
仙界的一切都这么神奇，镂空的竹篮可以满满地盛住露水，而这些露水可以眨眼之间清除污秽。“其实蓝色也挺好看的。”“是啊是啊，比起以前的紫色，蓝色更适合司薇大人呢！”我好奇地问她们：“你们在说什么呢？”其中一个仙子若有所思地说：“司薇大人您不知道，您身上这件衣裳原本是紫色的，上一任的牡丹精灵大人因为有一次不小心踩烂了一株牡丹，被王母派来的天兵打散了元神，王母赐予的衣服也流落到了凡间，后来这件衣服被寻回的时候，就变了成了现在这样的蓝色，听闻是沾了妖气，才使得这件华服变了颜色。”我听着她们说起这些似乎亲眼见到的故事，不禁笑了，权当笑话听了。
天兵们眼见着紫蔷身上的衣裳颜色随着她身体的冷却由姹紫变成了幽蓝，个个都傻了眼，他们都知道王母爱乌及乌，如今这牡丹精灵的衣裳变了颜色，而且还死了一个蔷薇小妖，返回天庭一定会受到责罚，于是他们胁迫我，让我跟王母交代，衣裳是我发现的，否则即刻打散紫蔷的元神。紫蔷救过我的命，我不可以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于是便应允了那群天兵。
天兵们把我领上天庭，我在王母的威严之下吓得不敢抬头，而王母却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严厉，她扶袖从金椅上走到我眼前，用修长白皙的手抬起我的下巴，她看了看我，点头微笑，说：“你寻回牡丹精灵的服装，应重重有赏，这样吧，下一任的牡丹精灵，就由你来做吧……”
三百年转瞬即逝，还有三日，便是赤莲再次下凡之时，而我在三天后，就会羽化成仙。
这几日我和仙子们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她们都很舍不得我，七嘴八舌地猜测着我成为花神后会如何，也揣测着下一任的牡丹精灵大人会是怎样的品性。只有那个擅长跳舞的仙子，总是静静地蹲在花坛里盯着那些花儿发呆，像是想着什么事情出了神，而她的发髻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支镶嵌着五彩宝石的钗，煞是美丽。
已是入夜，我却兴奋地睡不着，明日清晨赤莲便会下界带来王母赐予的金丹，我坐在牡丹园的亭中，开始幻想天庭的光景是怎样的……
而此时，我全然没有发现黑暗中一撇闪亮的光影，正朝我步步逼近……
奈何桥。
孟婆端了一碗茶递给我，泛着幽香。我问她：“婆婆，这便是让人忘却前生的孟婆茶吗？”孟婆笑了，满脸的皱褶像是在倾诉着她看惯了无数世间的生离死别千奇百态，她抚摸着我柔顺的长发，说：“孩子，让你忘了一切，只让你心无羁绊开始新的生活，下辈子你便是牡丹精灵了，之后还可以羽化升仙，只不过前世种的因，今生一定会结果……”
我舍不得紫蔷，我总觉得亏欠了她，若是我不喝这碗茶，或许来生找到她，可以还她的恩情。于是我转过身去，悄悄倒了半碗，这时却被孟婆抓住了手，她叹了一口，说：“孩子，听我的，喝了这些茶，别像之前来的那个女孩子，她没有听我的话，悄悄把茶倒了，她放不下今生的怨，来世便不可再投胎了……”
我无奈地将剩下的半碗茶咽进喉咙。
脖子一阵剧烈的刺痛，我惊地从凳子上跳开，我用手捂住脖子，那里正汩汩地流着血。借着月光，我看清了，正是那个舞艺精湛的仙子，她手里握着一支正在滴血的发钗，那钗子在月光下闪现出凛冽的寒光。“你，你想干什么！”我忍着痛，逼问她。
“司薇大人，哦不，是红薇大人，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可是为了你，放弃了今生投胎的机会啊！哈哈哈……”她的笑在空气中交织成诡异的声音，黑暗中，她原本精致的脸孔扭曲得像一个鬼魅。我看着她的样子，脑海中闪现出一些画面，模糊而又遥远，脖子上的伤和脑海中的回忆互相交鸣，我痛苦地跌坐在地上。
“我原本可没想到，这一任的精灵大人就是你红薇，你可真是幸运啊……或者应该说，狡猾？哈哈哈……你引天兵来取我性名，还借机受到王母赏赐这一世做了精灵大人，不过你恐怕没有机会升仙了，”她咧着嘴，笑得恐怖，“我曾经说过，我紫蔷，就算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就算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就算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紫蔷，紫蔷。
这句话和这个名字仿佛要撕裂我的大脑，不断回响在四周，正在那个仙子准备再次攻击我的时候，天忽然大亮，一道金光开天劈地地倾泻下来，一个身着贵气华丽的女人，身后跟着两个打扮精致的婢女，在我印象中，我记得她是王母。我挣扎着跪下：“参见王母娘娘……”王母挥了挥袖子，我的脖子上原本汩汩冒着鲜血的伤口一下便奇迹般的愈合了，疼痛也随之消失了。王母忽然转向手里握着钗、面目狰狞的那位仙子，说：“紫蔷，你前世因擅自穿了我御赐给牡丹精灵大人的服装而畏罪自杀，下了轮回司竟然没有喝下孟婆茶，妄图今生来报仇，你可知红薇为了保住你的元神，才与天兵串通来瞒骗我，我见她心地善良，才没有揭穿，还赐她今生做牡丹精灵。而你竟然为了自己幻想出来的仇恨放弃了此生投胎转世的机会，企图来刺杀红薇，你可知你已是罪孽深重？”
王母的一席话似乎勾起了我部分前世的记忆，我头痛欲裂，这时，赤莲也出现了，她将化神金丹递给我，让我服下，所有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汹涌地袭向我的大脑。是了，我是红薇，而她，是紫蔷。
紫蔷轰然叠坐在地上，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像是着了魔，喃喃自语：“是我错怪了她？哈，是我错了？”王母见她疯癫自语，对婢女下令：“打散了她的元神，免得她再借机害人……”我听到王母下令，“扑通”跪倒在地，我拼命地磕头，哀求王母：“王母娘娘息怒，紫薇她只是误会了我，罪不该灰飞烟灭啊……求王母娘娘开恩，求王母娘娘开恩啊……”王母见我不断地磕头，不由地叹息：“红薇啊，你可知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善良啊……好吧，念在你为牡丹园尽心尽力劳作三百年，我便饶她不死，下辈子，让她继续做回蔷薇花吧……”
紫蔷的样貌渐渐消失，我分明地看到，她眼里不再哀伤，而是满满的感激。
【尾】
我和其他花神姐姐们在天庭的花园中嬉戏着，忽然赤莲惊呼着：“大家快来看呀，这里有朵蔷薇花开啦！”
我急忙走过去，看见百花丛中，一朵姹紫的蔷薇花，蓬勃地绽放了……
【完】
